“你是谁?”她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在光线和热流的怀抱着,她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你是谁?她在脑海里又一次问道。
凯拉慢慢地睁开眼睛,感受到了一丝平静和安详。她看向周围,以为会看到大海,看到水面和天空。
相反,她听到了各种昆虫的鸣叫声。她转身,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森林中。她躺在空地上,胃部有股热流在涌动,也就是她被刺伤的地方,他低头看到有一只手按在上面。这只美丽苍白的手抚摸着她的胃部,这一切好像都和梦中一样。她抬起头看到一双灰色的眼睛正在凝视着她,感到有些眩晕,这双眼睛是如此强烈和神采奕奕。
凯尔。
他跪在她的身旁,另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凯拉感觉她的伤口正在恢复,她逐渐恢复了神智,就好像他正在让她恢复一样。她真的见过她的母亲吗?那是真的吗?她感觉她本来是要死去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命运被改写了。好像是由于她的母亲的介入。以及凯尔。他们的爱把她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当然还有如她母亲所说的,她自己的勇气。
凯拉舔了一下嘴唇,虚弱地连坐起来都困难。她想要感谢凯尔,但她的喉咙实在是太干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嘘。”看到她在挣扎,凯尔示意她安静,探身过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死了吗?”她最后终于说道。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他用温柔但有力的声音说道。
“你已经回来了,”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注视着他的眼睛时,她总觉得已经认识他很久了。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充满谢意地紧紧握住。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她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冒险来救她,为什么他会如此关心她,为什么他要冒险把她救回来。直觉告诉她,他为她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这种牺牲甚至会伤到他。
最重要的是,她想让他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感受。
我爱你,她想对他说。
但根本说不出话。相反,她感觉有些筋疲力尽,她只有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她感觉自己进入了深度睡眠,世界在她周围旋转,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死了。她是不是只活了片刻?她刚才回来只是和凯尔说一声再见吗?
在沉睡把她带走前,她发誓她在失去意识前听到了这么几个字:
“我也爱你。”
第五章
小龙痛苦不堪地飞行着,每一次都努力拍打着翅膀,尽量使自己呆在空中。他在艾斯卡隆的乡村上方飞行了好几个小时,对自己出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感到有些怅然若失和孤独。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脑海中闪过父亲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被那些人类士兵刺死的画面。他从未有过机会好好认识他的父亲,除了那次光荣的战斗:他的父亲为了救他而牺牲。
小龙觉得父亲的死都是他的错,每一次拍打翅膀都感觉罪孽在加深。如果不是因为他,说不定他的父亲现在还活着。
小龙不断地飞行着,为再也无法去了解他的父亲而伤心和懊悔,他再也无法感谢父亲无私的勇气,无法感谢父亲救了他。他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
但另一部分却异常愤怒,极度渴望杀死那些人类,为他父亲报仇,摧毁下面的土地。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但直觉告诉他,他和故乡远隔重洋。某种本能引导着他往故乡的方向走,然而他不清楚故乡到底在哪里。
小龙漫无目的地飞着,迷失在这个世界,不断朝他能发现的大树顶端喷射火焰。他很快就喷完了,不久他又发现自己每一次拍打翅膀,都飞的越来越低。他想要升高,但却感到痛苦,他已经失去了力量。他想要避开树梢,但他的翅膀已经无法再扇动了,他直接撞了上去,所有未复原的旧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感到痛苦不堪,他跳起来继续飞行,但却因为失去力量而继续跌落。他身上的血像雨水一样在往下滴落。他因为饥肠辘辘,满身伤口,遭受的数千下长矛的刺杀而虚弱不堪。他想要继续飞行,寻找毁灭的目标,但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正在垂下,眼皮实在是太重了。他感觉自己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小龙知道自己正在死去。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解脱,很快,他就要见到他的父亲了。
他被树叶的沙沙声和树枝的断裂声惊醒,他觉察到自己正压碎树枝时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被绿色的世界所覆盖。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感觉自己不断地翻着跟斗,压断树枝,每一噼啪声传来都使他受伤更重。
他终于在离地面还有段距离的一棵树叉上停了下来,卡在树枝之间,虚弱地动弹不得。他就那样稳稳地挂在那里,疼痛使他寸步难移,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艰难。他确信自己会死在这里,在这纠缠不清的枝丫中。
其中一根树枝忽然“啪”地一声断掉,龙直直落了下来。他不断地翻滚,压断了更多的树枝,降落了大概有五十英尺,最后终于摔在地上。
他躺在那里,感觉肋骨都断了,嘴巴里吐着鲜血。他慢慢地拍打着其中一只翅膀,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感觉生命的迹象正在慢慢消失,这一点都不公平,死亡来得太早了。他知道他有自己的命运,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似乎有些短暂和残酷,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见证父亲的死亡,然后自己死去。或许这就是生命:残酷而且不公平。
在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父亲,等等我,我马上就来见你了。
第六章
亚历克站在光滑的柚木船上,手扶着栏杆望着海面,他已经航行了好几天。他看着翻滚的巨大波涛,托起他们的帆船,又看着船下面的泡沫破灭,他们以他从未体验过的速度穿越海面。船帆被强劲的风吹着向前航行,海风稳定而有力。亚历克用那双工匠的眼睛研究着这艘船,想要知道这条船是由什么做成的;显然它用一种不寻常的,光滑的材料制作而成,一种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材料,这种材料使得小船能够日夜保持全速前进,并且在夜间灵活地穿越潘德夏舰队,离开悔海,驶入泪海。
亚历克陷入沉思,回忆起了这趟痛苦的行程,这趟几天几夜的航程一直在以全速前进,在这片覆盖着黑色的海洋上,到处都是敌人的声音,船只的嘎吱嘎吱声,和异域生物跳跃和拍打的声音。他不止一次看到一条色彩斑斓的蛇试图登船,不料和他一起航行的男人却直接用靴子把它踢开。
但比那些异域海洋生物更神秘的是索沃斯,这个驾驶着这艘船的男人。这个男人在锻造炉内找到亚历克,并把他带到这艘船上,带到了这个遥远的地方,他感觉自己对他的信任似乎有些疯狂。至少迄今为止,索沃斯救了亚历克的性命。亚历克回忆起当他们在遥远的海面上回望厄尔城的时候,有一种极度痛苦和绝望的感觉,他亲眼看到潘德夏舰队驶近。在地平线上,他看到加农炮弹在空中划过,听到远处的炮弹落地的隆隆声,看到巨大的建筑物倒塌,要知道他在几小时前还呆在这些建筑物内。他想要离开这艘船去帮助他们,但那时,他们已经驶出了很远的距离。他坚持要索沃斯掉头回去,但他的请求没有被理睬。
亚历克一想到他在那里的朋友们就不自觉地留下泪水,特别是马尔科和迪耶德赫。他闭上眼睛,徒劳地想要抹去这段记忆。一想到自己让朋友们失望了他就感觉胸闷。
唯一让亚历克继续前进,不至于意志消沉的事情,就是他觉得在其他某个地方需要他,就如索沃斯所坚持的那样;他拥有自己的使命,他可以帮助摧毁在其他某个地方的潘德夏人。毕竟,索沃斯已经说过,他和他的朋友一样在厄尔城死去根本帮助不了任何人。他依旧希望并祈祷马尔科和迪耶德赫幸存下来,这样他能够有时间返回和他们团聚。
亚历克渴望知道他们将去往哪里,问了索沃斯很多问题,但他只是保持沉默,背对着他,日夜掌控着这艘船。亚历克感觉到他甚至从不睡觉或吃东西。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海面,穿着高高的皮靴和黑色皮革上衣,红色的丝绸围在肩膀上,并披着一个有奇特标志的披肩。
亚历克盯着与众不同的泪海,海面是淡绿色的,他抑制不住想要知道被带往哪里的渴望。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转向索沃斯,想要知道答案。
“为什么是我?”亚历克打破沉默,再次提出问题,决心这次无论如何要得到答案。“为什么在整个城市里面选择了我?为什么我是那个必须活下去的人?你可以救上百个比我重要得多的人。”
亚历克等待着,但索沃斯依然保持沉默,他背对着亚历克,盯着海面。
亚历克决定换个问题。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亚历克再次发问,“还有为什么这艘船可以开得这么快?这艘船是用什么做的?”
亚历克看着男人的背影。又过去了几分钟。
终于,男人摇了摇头,转过身来。
“你现在要去一个你必须去的地方,一个非常需要你的地方。我选择你是因为我们需要你,而不是其他人。”
亚历克感到困惑。
“需要我做什么?”亚历克强调。
“去摧毁潘德夏。”
“为什么是我?”亚历克问道,“我如何才能帮上忙?”
“我们抵达时一切都会很清楚。”索沃斯回答。
“抵达哪里?”亚历克有些失意地追问,“我的朋友们都在艾斯卡隆。还有我的所爱,一个女孩。”
“我很抱歉,”索沃斯叹了口气,“但那里没有人可以幸存下来。你曾经所熟悉的和所爱的都已经离你而去了。”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在呼呼的风中,亚历克祈祷他是错的–尽管在内心深处他觉得索沃斯是对的。生命怎么可以变化的这么快?他感到困惑。
“然而你还活着,”索沃斯继续说,“这是一个非常珍贵的礼物。不要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你可以帮助很多其他人,假如你通过测试的话。”
亚历克紧锁眉头。
“什么测试?”他问道。
索沃斯终于转身用敏锐的眼睛看着他。
“如果你就是那个人,”他说道,“我们的事业就将落到你的肩膀上;如果不是,你对我们将没有什么用处。”
亚历克试图理解他所说的话。
“我们航行了这么多天,却依然毫无进展,”亚历克注意到,“只是来到了大海深处。我现在甚至看不到艾斯卡隆了。”
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么你认为我们现在去哪里?”他问道。
亚历克耸耸肩。
“我们似乎在向北航行。或许我们正在前往马尔达。”
亚历克有些恼怒地看着远方的地平线。
索沃斯最终回答。
“大错特错,年轻人,”他回答,“实在错的离谱。”
一阵大风吹来,索沃斯转身开始掌舵,小船冲向波涛。亚历克看向远方,他第一次看到了地平线上现出一个形状。
船开始加速,他兴奋地紧紧握住栏杆。
在远方有一块大陆,渐渐在视野内变得清晰。那片土地闪闪发光,好像是钻石一样。亚历克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凝视着,很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岛屿?他在脑海仔细搜寻,但记忆中地图上这里并没有什么土地。这里是他从没有听说过的什么地方吗?
“这是什么?”亚历克急忙问道,充满期待地盯着远方。
索沃斯转身,亚历克第一次看到索沃斯笑容满面。
“欢迎,我的朋友,”他说,“来到失落群岛。”
第七章
艾丹被绑在一根杆子上,动弹不得,他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父亲,两侧站着潘德夏士兵。他们手中的宝剑架在他父亲的头上。
“不!”艾丹尖叫着。
他想要挣脱自由,冲过去解救他的父亲,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挪动脚步,绳子嵌入他的手腕和脚踝。他被迫看着他的父亲跪在那里,眼中噙满泪水,希望得到帮助。
“艾丹!”他的父亲喊道,向他伸出一只手。
“父亲!”艾丹回应道。
刀落了下来,片刻之后,他们砍下了他父亲的头颅,溅了他一脸的血。
“不!”艾丹尖叫道,感觉就像自己失去了生命一样,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黑洞。
艾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气喘吁吁的。他在一片漆黑中坐着,想要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父亲!”艾丹依然半睡半醒地喊道,想要找到他,并希望能赶快营救他。
他看向周围,感觉脸上和头发上有什么东西,覆盖着他的整个身体,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伸出手,把这件又轻又长的东西从脸上拿走,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堆干草上,差点被埋在里面。他快速坐起来,把这些东西从身上弄走。
这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个火炬透过一块木板传来微弱的光线,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四轮马车上。他身旁传来了沙沙声,他释然地看到这是怀特。这条大狗跳进马车来到他的旁边,舔着他的脸,而他则抚摸着它的后背。
艾丹艰难地呼吸着,依然有些后怕。这场梦感觉太真实了。他的父亲已经真的被杀死了吗?他试图去回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情景,在那个巨大的院子中,他父亲中了埋伏被重重包围。他记起来自己试图上去帮忙,然而却被莫特利在黑夜中带走。他想起来莫特利把他放到车上,他们骑着马车穿过安卓斯的后街逃离。
这解释了这辆马车。但他们要去哪里?莫特利要带他去哪里?
一扇门打开,火炬的光点亮了整个房间。艾丹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一个小的石头房间,天花板是低矮的拱形,看起来像是一间农舍或者客栈。他抬起头看到莫特利迎面走来,走到光线照得到的地方。
“继续喊,然后潘德夏士兵就会找到我们。”莫特利警告道。
莫特利转身离去,回到远处那间光线更加明亮的房间,艾丹很快跳下马车跟了上去,怀特走在他的身旁。当艾丹走进明亮的房间后,莫特利快速关上他身后厚重的橡木门,用多个螺栓栓紧。
艾丹小心注意着,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认出了房间内熟悉的面孔:莫特利的朋友们。这些演员,这些在路上见到的人们。他们都在这里,隐藏起来,躲在这间没有窗户的石屋中。所有这些曾经多么欢快的脸庞,现在看上去是冷酷和阴郁的。
“潘德夏士兵到处都是,”莫特利对艾丹说道,“声音小点。”
艾丹有些尴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大喊大叫。
“对不起,”他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噩梦。”莫特利回答。
“我们现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另一个满脸忧伤的演员补充说。
“我们在哪里?”艾丹看向四周,疑惑地问道。
“一家客栈,”莫特利回答,“在安卓斯一个最偏远的角落。我们依然在这个城市躲藏着。潘德夏士兵在外面巡逻。他们已经经过这里好几次了,但他们还没有进来–只要你保持安静他们就不会进来。我们在这里是安全的。”
“只是暂时。”他的一位朋友怀疑地喊道。
艾丹急于去帮助他的父亲,试着回忆之前的事情。
“我的父亲,”他说,“他…死了吗?”
莫特利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被带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发生的事。”
艾丹感到心中一阵无名火起。
“你把我带走了!”他生气地说,“你不该这么做。我原本可以帮助他!”
莫特利托住他的下巴。
“那么你打算怎么帮他?”
艾丹耸耸肩,感到头痛。
“我不知道,”他回答,“总有办法吧。”
莫特利点点头。
“如果你这么做了,”他表示同意,“那么你现在也将是个死人。”
“那么他已经死了?”艾丹内心极度痛苦地问道。
莫特利耸耸肩。
“我们离开时没死,”莫特利说道,“我只是现在不清楚。我们在这个城市不再有朋友和间谍–都被潘德夏士兵抓走了。你父亲的所有士兵都被抓进了监狱。我担心,我们也很快会被潘德夏人抓住。”
艾丹握紧双拳,身上的每一寸都在想着要去营救自己的父亲。
“我必须救他,”艾丹声明,感觉这是自己的使命,“我不能让他就那样坐在那里。我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艾丹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并拉起门栓,莫特利忽然站到了他的身旁,并且在门被打开前用身体挡住艾丹的去路。
“现在走,”莫特利说道,“你会害我们都被杀死。”
艾丹看向莫特利,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严肃的表情,他知道他是对的。他忽然对他生出了新的敬意和感激;毕竟,他确实救了他的性命。艾丹对此一直是感激的。然而同时,他有一种去救自己父亲的强烈渴望,并且,他觉得每一秒都很关键。
“你说会有其他的办法,”艾丹想起来什么,“会有其他的方式救他。”
莫特利点点头。
“我说过。”莫特利承认道。
“那么这些只是些空话吗?”艾丹问道。
莫特利叹了口气。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他愤怒地问道,“你的父亲被关在城市的心脏,皇家土牢,整支潘德夏部队在外把守着。我们就这么过去敲门吗?”
艾丹站在那里试图想办法。他知道这是一个令人生畏的艰巨任务。
“那里肯定有什么人可以帮助我们?”艾丹问道。
“谁?”其中一个演员喊道,“所有那些对你父亲忠诚的人都和他一起被抓住了。”
“不是所有,”艾丹回答,“肯定有些他的人不在那里。那些驻扎在城市外面对他忠诚的战士怎么样?”
“或许吧,”莫特利耸耸肩,“但他们现在在哪里?”
艾丹有些愤怒和绝望,感觉他父亲被关押就像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我们不能就这么坐在这里然后什么也不做,”艾丹喊道,“如果你不帮我,我会自己去。我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我不能在我父亲被关押时就这么坐在这里。而且我的兄弟…”艾丹忽然想起了他两个哥哥的死,开始激动地哭了起来。
“我现在一个兄弟都没有了。”他说道。
然后他摇了摇头。他想起了他的姐姐,凯拉,他全身心祈祷她是安全的。毕竟,她现在是他的所有。
当艾丹狼狈地哭泣时,怀特走近前来用它的头蹭了蹭他的脚。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踩过嘎吱嘎吱响的木地板,然后一只硕大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起头看到莫特利正充满同情地看着他。
“你错了,”莫特利说道,“你还有我们。我们现在就是你的家人。”
莫特利转身朝大家做了个手势,艾丹环顾四周,看到所有的演员和艺人都真挚地看着他,这几十个人也是满脸同情地朝他点点头。他意识到,即使他们不是战士,他们依然是好心人。他对他们生出了新的敬意。
“谢谢你,”艾丹说道,“但你们都是演员。我需要的是战士。你不能帮我救回我的父亲。”
莫特利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就好像想出了什么好办法一样。
“小艾丹,你大错特错。”他回答。
艾丹可以看到莫特利眼中的亮光,他知道他肯定在想着什么。
“战士有某种特定的本领,”莫特利说道,“然而艺人们也有着他们自己的本事。战士可以用武力取胜–但是艺人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取胜,这些方法更加强大。”
“我不明白,”艾丹疑惑地说,“你无法在我父亲的监狱外面娱乐他。”
莫特利大声笑道。
“事实上,”他回答,“我想我可以。”
艾丹疑惑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他问答。
莫特利摸着自己的下巴,转动着两颗眼珠,显然正在计划。
“战士现在不被允许在首都内自由走动–或者前往任何接近市中心的地方。然而艺人则没有限制。”
艾丹依然困惑。
“潘德夏人为什么会让艺人进入首都的中心?”艾丹问道。
莫特利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不是很清楚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孩子,”莫特利回答,“战士向来只能在限制的范围活动,并且次数也有限制。但是艺人们–他们总是可以前往任何地方。每个人都想要娱乐,潘德夏人和艾斯卡隆人都一样。毕竟,一个战士如果无聊的话会很危险,王国的任何地方,命令的执行都需要维持。娱乐一直都是保持军队开心和控制军队的法宝。
莫特利笑了笑。
“你看,小艾丹,”他说,“真正掌控军队的不是指挥官,而是我们。不过是老艺人们。那群你非常鄙视的人。我们不受战争的影响,穿越敌人的封锁线。没人在乎我穿着什么盔甲–他们只在乎我的故事讲的多好。而且我有很精妙的故事,孩子,比你所听过的都要好。”
莫特利转身面向房间喊道:
“我们应该进行一场演出!我们所有人!”
房间内的所有演员忽然欢呼着,站了起来,沮丧的双眼难觅踪迹。
“我们需要在首都的中心进行我们的表演!这将是那些潘德夏士兵从未见过的最伟大的娱乐演出!更重要的是,完全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当时机合适时,当城市掌控在我们手中,被我们伟大的表演所吸引时,我们就开始行动。我们需要找到一条营救你父亲的办法。
人们欢呼着,艾丹第一次感到内心一阵暖流,有一种乐观的感觉。
“你真的认为这能行?”
莫特利笑着回答。
“我的孩子,比这更加疯狂的事情,”他说,“都发生过。
第八章
邓肯试着在半睡半醒间消除自己的痛苦,背靠着石墙,镣铐深深地嵌进他的手腕和脚踝,疼痛使他难以入眠。他口干舌燥,现在极度渴望喝点水。他的嗓子都快冒烟了,根本无法吞咽,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他记不得离上一次喝水已经过了多少天了,同时他还饿得发晕,只能时不时微微地挪动一下。他知道他正在日益消瘦,而且如果刽子手没有很快过来处决他,饥饿也会带走他。
邓肯意识模糊,他已经好几天被疼痛所折磨,现在疼痛都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了。他放电影般地回忆着自己过去的岁月,那些在户外,训练场和战场的时光。他想起了他的第一次战斗,那时候艾斯卡隆还是自由和繁荣的。然而这些回忆时常被他两个死去的儿子的脸庞所打断,这是他心头永远的痛。他感到撕心裂肺,摇着头,徒劳地想要消除这些记忆。
邓肯想起了他最后剩下的儿子艾丹,他极度希望他安全地呆在沃利斯,那个潘德夏还没有攻占的地方。他接着又想起了凯拉。他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样子,记得自己一直以她为荣。他想起了她穿越艾斯卡隆的旅途,不知道她是否已安全抵达厄尔城,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见过叔叔,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全。她现在是他的牵挂,现在唯一的牵挂,她的安全比自己活着更加重要。他还能再见到她吗?他表示怀疑。他非常渴望见到她,然而也希望她能够远离此地,呆在安全的地方。
牢门被猛地撞开,邓肯震惊地抬起头,他朝黑暗中望去。远处传来靴子前进的脚步声,听走路的声音,邓肯知道这不是埃尼斯的靴子。在黑暗之中,他的听力变得更加敏锐。
当士兵逐渐靠近时,邓肯猜测他们是来拷打或处决他的。邓肯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理他–他早已心如死灰。
邓肯睁开沉重的双眼,尽可能有尊严地看着是谁走进来。那里站着的是使他异常吃惊,最不想见到的人:巴里斯的班特。这个卖国贼。这个杀了他两个儿子的男人。
邓肯怒视着不断靠近的班特,他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邓肯不清楚这个畜生到这里来想做什么。
“现在没那么威武了吧,邓肯?”班特在几步开外问道。他站在那里,背着双手,用那尖尖的嘴唇在说着,长满痘疮的脸上有一双警惕的眼睛。
邓肯想要冲上去把他撕成两半–但铁链却让他寸步难移。
“你要为我的孩子偿命。”邓肯含糊地说道,他的嗓子实在是太干了,发出的声音无法充分表达他的怒意。
班特用短促和粗鲁的嗓音发出笑声。
“我需要吗?”他嘲笑道,“你将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杀了你的儿子,我也同样可以选择杀了你。在我宣誓效忠后,潘德夏已成为我的后盾。但我不会轻易杀了你。这样太仁慈了。更好的方式是让你日渐衰弱。”
邓肯感觉内心愤怒的火山正在喷发。
“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班特拉下脸来。
“只要我想,我可以因为任何理由来这个地方,”他沉下脸说,“或者没有任何理由。我可以只是过来看看你。看看我的胜利果实。”
他叹了口气。
“可是既然过来了,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我想从你这得到某些东西。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邓肯怀疑地看着他。
“你的自由。”班特补充说。
邓肯疑惑地望着他。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他问道。
班特又叹了口气。
“你看,邓肯,”他说,“你和我是如此不同。我们都是战士。事实上,我一直敬佩你的为人。你的儿子该死–他们是鲁莽的吹牛大王。但你,”他继续说,“我一直很敬重。你不该在这里死去。”
他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
“所以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他继续说,“你需要公开承认你对抗我们国家的罪行,你需要告诫安卓斯的所有市民承认潘德夏的统治地位。如果你这么做,我会亲眼看着潘德夏释放你。”
邓肯坐在那里,愤怒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现在是潘德夏的傀儡吗?”邓肯最后激动地问道,“你在试图取悦他们吗?向他们展示你可以打击我?”
班特冷笑了一下。
“干吧,邓肯,”他回答,“你在这里死去对谁都没有好处,特别是你自己。告诉至高无上的拉他想听的话,承认你所做的一切,给这个城市带来和平。我们的首都现在需要和平,而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做到的人。”
邓肯深吸一口气,最后终于积聚起一点说话的力气。
“决不。”他回答。
班特瞪大双眼。
“不惜我的自由,”邓肯继续说,“不惜我的生命,而且不惜任何代价。”
邓肯盯着他,看到班特脸色涨红,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最后补充道,“但有件事请记清楚:假如我从这里逃走,我的宝剑会在你的心口戳个窟窿。”
在一阵长长的,令人不安的沉默过后,班特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盯着邓肯不断地摇头。
“为了我再多活几天,”他说,“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看着你被处决。”
第九章
迪耶德赫竭尽全力地划着,马尔科就在她身旁,两个人很快划过河道,朝大海的方向走去,前往她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地方。当她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父亲,看他勇敢地冲向潘德夏军队,在几乎不可能取胜的情况下坚持战斗,她感觉不安和心碎。她试图闭上眼睛不去回忆,然后划得更快了,祈祷着他还没有死。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及时赶回去救他–否则,至少能够有机会死在他身旁。
马尔科在她旁边划得同样飞快,她充满感激和惊讶地看着他。
“为什么?”她问。
他转身看着她。
“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她追问。
他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又看向别处。
“你本来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走,”她补充说,“然而你没这么选择。你选择和我在一起。”
他直直地看向前方,艰难地划着,依然没有说话。
“为什么?”她疯狂地划着,渴望得到他的回答。
“因为我的朋友非常钦佩你,”马尔科回答,“这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迪耶德赫更加努力地划着,在弯曲的河道中拐着弯,她想到了亚历克。她对他实在有些失望。他在遭遇侵略时,抛弃了大家,和那个谜一样的陌生人离开了厄尔。为什么?她不得不感到疑惑。他对整个事业和锻造炉是如此的专注,并且她相信他在需要的时候会是最后一个想要逃跑的。然而在最需要时,他却这么做了。
这使得迪耶德赫重新审视对于亚历克的情感,毕竟,她并不是很了解他,这也让她对他的朋友,愿意为她牺牲的马尔科有了更强烈的情感。她感觉自己被紧紧地和他联系在一起。听着头顶加农炮弹不间断的呼啸声以及周围建筑不断地爆炸和倒塌的声音,迪耶德赫怀疑马尔科是否真的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他是否知道和她一起回到混乱的中心,意味着有去无回?
“我们正向死亡前进,你知道,”她说,“我的父亲和他的士兵正在海滩上,在那一堆碎石后面,我想要找到他并和他并肩作战。”
马尔科点点头。
“你以为我回到这个城市还想活着回去?”他反问,“如果我想逃跑,我有的是机会。”
迪耶德赫被他的勇气所打动,他们俩都不再说话,在离海滨越来越近的时候,小心地躲避着飞落的残骸和碎石。
最终他们转过一个角落,她终于看到远处她最后见到父亲时的那堵破墙–在那后面,是高高的黑色战船。她清楚在另一边,他的父亲正和潘德夏人战斗,她奋不顾身地划着,汗如雨下,希望能够及时地赶到父亲身边。她听到了战斗的声音,和人们垂死时的呻吟声,她祈祷一切还不会太晚。
他们的船一靠岸,她就跳了出去,马尔科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冲向断垣。她爬上那些巨大的基石,毫不在意擦伤的膝盖和手腕。她呼吸急促地向上爬着,脚下的石头在往下滚去,她现在一心想着她的父亲,想要冲到另外一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些碎石堆曾是厄尔伟大的塔群。
她顺着喊声朝远处望去,从这个高处看到了整个厄尔的情形,她震惊地发现城市的大半都被毁灭了。建筑都倒塌了,街道上到处都是城市的碎石,街道上方飘着一团一团的灰尘。她看到厄尔的人民在朝各个方向逃命。
她转过头继续爬着,和人们逃跑的方向相反,她想要投入战斗–而不是从中逃走。她终于抵达了岩石墙壁的顶端,她望过去,心都快停止了跳动。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僵立着。这和她所预期的完全不同。
迪耶德赫原本期待看到下面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战斗,看到她的父亲在勇敢地战斗着,周围则是他父亲的士兵。她期待能够冲下去和他并肩作战。
然而,她看到了使她痛不欲生的情景。
她的父亲脸朝下躺在沙子上,背上插着一柄斧头,周围有一滩血迹。
他死了。
他周围还躺着他的几十个士兵,同样一动不动。数千个潘德夏士兵吵吵嚷嚷地从船上下来,像蚂蚁一样在沙滩上散开,覆盖了整个海滨,他们用矛刺向每一具尸体以使对方死透。他们走近她父亲的尸体,另有一些人冲向这堵石墙来抓她。
迪耶德赫循着声音向下看去,看到有些潘德夏士兵已经到了墙角,并开始往上爬,距离她只有三十英尺左右的距离。
迪耶德赫的内心充满绝望,痛苦和愤怒,走上前举起她的长矛刺向第一个爬上来的士兵。士兵抬起头,显然没有意识到墙上面会有人,没有意识到还有人疯狂到敢于面对这一支入侵的军队。迪耶德赫的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使他掉下岩石,顺带着把他后面的几个人也拉了下去。
其他的士兵重新集合,十几个士兵举起他们的长矛掷向她。这一切动作实在太快了,迪耶德赫依然毫无防御地站在那里,她已准备好被刺个窟窿,准备好迎接死亡。终于要死去了。她死得太迟了–她的父亲已在下面死去,现在轮到她了,满是内疚,只希望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迪耶德赫!”一个声音喊道。
迪耶德赫听到马尔科在身后喊道,片刻之后,她感到他拉住她,把她拉到了碎石墙的另一边。长矛擦着她的头皮,射在她刚刚站着的地方,只差一点点就刺中她,她向后一滚,和马尔科一起滚下石堆。
他们两头朝下翻滚着,岩石不断地撞击着她的肋骨,迪耶德赫感到异常痛苦,身体到处都被刮伤或擦伤,直到最后终于滚到地面上。
迪耶德赫在那里躺了好一会,艰难地呼吸着,感受到风在吹打着她,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她朦胧地意识到马尔科刚才救了她的命。
马尔科很快恢复过来,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他们蹒跚地往前跑着,带着满身伤痛,逃离这堵墙,跑进厄尔的街道。
迪耶德赫回头瞥了一眼,看到潘德夏士兵已经登上最高点。她看到他们正张弓搭箭,死亡向这座城市笼罩过来。
迪耶德赫周围不断有人倒下,背上插着覆盖了整个天空的箭和长矛。迪耶德赫看到一支箭直直地射向马尔科,她冲过去猛地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了一堵墙后面。身后是箭头撞击墙壁的声音,马尔科转过头感激地看着她。
“我们打平了。”她说。
忽然一声喊,然后又传来了铠甲的铿锵声,她朝外面看到几十个潘德夏士兵已经抵达高处,所有人都冲向他们躲藏的石墙。有些人跑得很快,更有几个人跑在前面,向她冲来。
迪耶德赫和马尔科交换了一下默契的眼神然后点点头。两个人都没打算逃跑。
马尔科从石墙后面走出来,举起他的长矛,瞄准领头的士兵。长矛刺进了他的胸膛,使他躺倒在地。
马尔科然后转身用他的宝剑割开了另一个士兵的喉咙;他又踢倒了第三个士兵,然后举起他的宝剑刺向第四个士兵。
迪耶德赫受到鼓舞,从地上抓起一把连枷,转过身,尽全力挥舞着。连枷的金属球击碎了一位正在靠近的士兵的头盔,将他击倒,她再次挥舞着,将另一个正要刺向马尔科的士兵打死。
六个士兵都被杀死了,马尔科和迪耶德赫交换了一下眼神,意识到他们非常幸运。然而在他们周围,其他的厄尔市民却没那么幸运。更多的加农炮在头顶嗖嗖飞过,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爆炸,更多的建筑物被摧毁。同时,超过数百个士兵出现在山脊上,当他们开始冲向城市时,市民们受到了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
很快街道上的尸体就堆成了山,到处血流成河。
又有数十个士兵冲向他们,迪耶德赫清楚她和马尔科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进攻。迪耶德赫勇敢地面对着只有几步远的潘德夏士兵,敌人正穿着蓝黄铠甲,举着宝剑和斧头冲向他们。她知道她的死期到了。
就在此时,一颗加农炮弹击中了一堵墙,墙壁倒塌下来,正好挡住了士兵的进攻,很及时地压死了其中几人并制造了一堵防御墙。迪耶德赫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这边!”马尔科喊道。
他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一边,他们开始逃跑,穿过整个城市,在被毁灭的城市中寻找求生之路。她清楚马尔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这座城市,如果他们有任何逃生的机会,他肯定会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