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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来,我每天早晨都从白马寺前经过,敏辉走的是同样的路,不过是方向相反而已,我们却从未相识。一周以来,我每日都在寺钟敲响时在街上与他交错而过。
母亲房中有面椭圆形的穿衣镜,现在我每天上学前都要从头到脚照几遍。前额的刘海使我稚气十足,我费尽口舌从姐姐那里借来一队镶珠发卡,把头发别到后面,露出前额。
我磨磨蹭蹭,快迟到才出门。刚到十字路口,正好寺内钟声大作。我的心一阵狂跳,四下搜寻着敏辉的自行车。忽然见见他缓缓而来,到了街对面停下来,单腿着地向我挥手。天空下敏辉显得好高。春风轻拂树枝,树上满是欢快的鸟儿。小和尚们穿着灰布袍,从寺门鱼贯而出,低眉前行。一个小贩烧旺了火,一阵阵油条的香气扑鼻而来。
课堂上我根本无心听讲,敏辉在自行车上潇洒的样子在我脑中时时浮现,我仔细琢磨他帽檐下炯炯的目光。他向我挥手时,手中还拿着书。我双颊似火,盯着黑板,却只见到他在数字公式里遛车、转弯,为我表演杂技。我不由得一阵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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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之后,我对死亡既厌恶又迷恋。这种矛盾的感觉时刻伴随着我。无论白天黑夜,我会突然之间心跳加快,出冷汗,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
我第一次摸到武器时,枪管的冰冷使我感悟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光秃秃的训练场上,初学射击的我又紧张得不行,心情激动如同即将目睹佛面的朝圣者。第一次枪响震耳欲聋,后挫力让我浑身一抖。这天晚上,虽然肩膀疼得要死,我却睡得平静安详。
人都是要死的,战胜死亡的惟一办法就是勇敢地去面对。
我的生命在十六岁时重新开始。我不再梦想咆哮的海啸和地震后荒芜的山林。对我而言,只有军队才是能够抵御一切狂风暴雨的方舟。上军校的第一年,我就学会了寻花问柳,纵情声色。与女人的拥抱也是一种死亡。后来我逐渐懂得怎样为国家牺牲快乐,怎样抑制情欲。《叶隐闻书》是我成长道路上的指明灯。
我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为什么要结婚呢?武士死后,他的妻子也得自杀。为什么还要把另一个生命推向深渊?我非常喜欢孩子,他们是种族的延续,国家的希望。可我没能力要小孩。他们要在父亲的关爱下成长,而不是整日为父亲守孝。
妓女的魅力是暂短的,好似清晨玫瑰花上的露水,转瞬即逝。她们看破红尘,感情平淡,却可以抚慰军人脆弱的心灵。妓女们出身贫贱,渴望幸福,却又不敢奢求永恒。而军人也是被判了刑的死囚,我们的心灵相通,在人海沉沦中相互扶持。我们的性关系中有一种宗教的纯洁。
毕业后,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嫖妓了。高级军官们公开包养艺妓,职位较低的则满足于廉价姻缘。
我和光的初识是在1931年6月。我们在一间茶坊中庆祝上校升职。纸门轻轻拉开,艺妓们鱼贯而入。夜幕降临,平台外,一叶叶小舟上点着灯笼,沿江而下。我微有醉意,脑子发沉。一个军官划拳输了,被灌得酩酊大醉。我放声大笑,正当我忍不住要冲出去呕吐时,一个学徒艺妓走入了我的视野。她穿着宽袖上印有鸢尾花的长袍,向我们鞠躬致意,缓慢而优雅。虽然脸上涂了厚厚的白粉,下巴上的一粒美人痣却赋予她一种特殊的忧郁。
她从箱中拿出三弦,手执象牙拨片,调好琴弦之后,抬臂一划。琴声突发,宛若夏日中的惊雷。狂风四起,吹倒了大树,吹散了乌云。拨片的沉音引出山间的闪电。瀑布奔流而下,河水飞涨,海面上惊涛拍岸。一阵沙哑的歌声传了出来,唱着失意的爱情,残酷的遗弃,痛苦的黑暗。欢乐的醉者,我玩味着词语里的悲哀。魂飞神往之中,我觉得学徒艺妓是向我一人述说情爱的,感动得几乎落泪。突然间琴声和歌声同时中断。在座的军官们围拢在她的身边,屏息静气,听呆了。学徒艺妓收拾好琴,躬身告退,留下一阵衣衫的窸窣声。